金身佛像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芒,梁帝萧衍跪坐在蒲团上,手中佛珠一粒粒滑过指尖。殿内檀香缭绕,三十余名僧人低沉的诵经声如同潮水般起伏。自月前开始闭关修行以来,他已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,每日只食一餐,专心礼佛。
"陛下!陛下!"
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宦官尖细的呼唤。萧衍眉头微皱,手中佛珠停顿了一瞬。他早已下令闭关期间不许打扰,何人如此大胆?
"何事惊慌?"萧衍缓缓睁眼,声音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尚书令谢举满头大汗地跪在门外,官帽歪斜也顾不上扶正:"陛下,西北急报!汉军...汉军已攻破成都,巴蜀全境陷落!"
"啪嗒"一声脆响,萧衍手中佛珠突然断裂,檀木珠子滚落一地,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清脆的回响。他猛地站起身,宽大的袈裟带倒了身旁的青铜香炉,"咣当"巨响惊得殿外侍卫纷纷按剑。
"你说什么?"萧衍的声音陡然拔高,面色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青,"贺拔允不过三万兵马,如何能在两月内攻下巴蜀?"
谢举额头触地,声音颤抖:"贺拔允、贺拔岳率汉军主力势如破竹,武陵王...武陵王兵败后被巴蜀乱民..."他咽了口唾沫,"撕成碎片…尸骨无存..."
萧衍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。两月!仅仅两月就丢了巴蜀!那可是天府之国,群山环抱的易守难攻之地!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南屏障,就这样土崩瓦解?
更令他心惊的是武陵王的死法——被乱民撕碎,这是何等惨烈的结局?巴蜀民心竟已背离大梁至此?
"陈庆之呢?"萧衍突然厉声问道,声音尖锐得不像他自己,"朕给了他八万大军,又调了一万水军封锁汉水,为何迟迟不动?汉王刘璟的主力不是正在新野与他相持吗?"
谢举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,顺着鼻尖滴落在地:"陈将军仍在夏口练兵...汉王刘璟也按兵不动..."
"按兵不动?"萧衍眼中闪过一丝阴鸷,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,"莫非..."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,"陈庆之与刘璟有勾结?"
这个念头一旦生出,便在萧衍心中疯狂滋长。陈庆之向来反对他佞佛,多次上书劝谏。当年北伐归来,陈庆之如何突破北魏重重包围返回建康?他多次询问,陈庆之总是含糊其辞...
"传旨!"萧衍声音冷得像冰,"命历阳太守王茂即日前往夏口,监督陈庆之用兵。再有迟疑,军法从事!"
谢举欲言又止,嘴唇蠕动了几下,最终只是深深叩首:"臣...遵旨。"
待谢举退下,萧衍独自站在佛像前,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他扶住供桌,抬头望向慈悲垂目的佛像,心中却充满前所未有的恐惧。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汉王刘璟,竟能在两线作战的情况下节节胜利...莫非真是天命所归?
"不!"萧衍猛地一拳砸在供桌上,震得供果滚落,"朕才是真命天子!朕有佛祖庇佑!"
佛像依然微笑,不语。
殿外,谢举擦着冷汗快步离去,心中暗叹:陛下沉迷佛法日久,朝政荒废,如今大难临头,却还在佛前问卜...大梁危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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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口,梁军大营。
烈日当空,陈庆之一袭白袍站在点将台上,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校场上操练的士兵。八万大军分为数十个方阵,枪戟如林,喊杀声震天动地。虽已训练半月有余,但他仍不满意。
"左翼推进太慢!"陈庆之声音不大,却神奇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,"重来!阵型转换要如臂使指,稍有迟滞,汉军铁骑便会趁虚而入!"
身旁的副将胡僧佑低声道:"将军,将士们已操练整日,酷暑难耐,是否..."
"汉军铁骑来去如风,若我军阵型转换不够迅捷,必败无疑。"陈庆之打断他,眼神锐利如刀,"继续练!直到每个动作都成为本能!"
胡僧佑不敢再多言。这位白袍将军平日温文尔雅,谈吐不凡,但一旦涉及军事,便严厉得可怕。当年他以七千白袍军横扫北魏五十万大军的传奇,至今仍在军中流传。
回到军帐,陈庆之展开地图,眉头紧锁。汉王刘璟按兵不动,必有深意。以他对刘璟的了解,此人用兵变幻莫测,绝不会做无谓之举。帐内闷热难当,但他浑然不觉,全神贯注地在地图上勾画着可能的进军路线。
"将军。"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,"黄校尉求见。"
"进来。"陈庆之头也不抬,手指仍在地图上移动。
黄法氍大步走入,单膝跪地,铠甲上还带着江水的湿气:"末将奉命前往江陵百里洲,已寻得陆法和踪迹。"
陈庆之这才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期待:"如何?"
"此人确有奇能,"黄法氍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敬畏,"末将登岛便陷入迷雾,进退不得..."